水 稻
五月,它们像草一样站在水里,像草一样没能引人注目。但是,它们仍旧一根一根精神抖擞地站着,借四四方方的水面当镜子,臭美地照来照去。那时,它们还没有长成稻米的迹象,像缩小版的我们,一群乡下的毛孩子,没人有闲工夫正眼看我们,风就风着,雨就雨着,长不长都是我们自己的事。
可是,不用着急,它们就像丑小鸭,早早晚晚会变成白天鹅;它们是小美人儿,早早晚晚要变成大美女。成长的过程是容易被人忽略的——除了像它们生身父母一样的农人之外,天天不错眼珠儿看着它们的人,其实并没有几个。
而九月,注定是沉甸甸的日子,注定是给眼睛惊喜的时辰。
无数次的潮涨潮落之后,月亮像个可爱的笑脸渐渐饱满起来。亲爱的水稻,吸饱了足足的水分,晒好了暖暖的太阳,再不是先前那般孱弱和孤单了。不仔细看,真不敢相信,只几个月,它们竟然有着那么大的变化——它们已经成为金色秋季中,最耀眼、最鲜亮的一部分了。
你看,一望无际的田野平展而丰硕,仿佛一张金黄的地毯,散发着香味,铺陈在大地之上。当你收回望远的目光,健步翻过田埂,定睛查看,饱满的稻穗低着头,那么谦虚、可人。用手顺着稻穗垂着的方向撸一下——滑顺是不用说的,小心它们会“咬”你的手!——那些稻芒,沉默着,却藏不住它们的锋芒。像沉思的人,虽不言语,但思想的刀锋锐猛、犀利,暗藏着深邃的哲思。不过,你不碰它,它是不会“害”你的。而稻粒呢,它是实成的,硬硬的,白胖胖的,还睡着。
刚刚过去这个秋天,我第一次觉得它们是我的亲人。第一次,把它们收入相机带在身边,顺光的、逆光的、成片的、独个的,像我熟悉的家人的种种表情,它们不同的形象都被我爱着,想着,端详着,感叹着。没事的时候就翻出那片片稻海,独自品味,任由它们“兴风作浪”。
——是的,秋天来了!
秋季,在我的家乡,大自然是天才的画师,有着最丰富的色彩:红的碱蓬、黑的石油、绿的芦荡、蓝的大海、黄的稻米、白的水面(水产养殖)……它们给予我们或丰衣足食的生活,或情思飞扬的遐想。而在这些物产当中,唯独稻米兼具了物质与精神的双重属性。
那时候,鲜润欲滴的绿色已转为灿灿金黄的色泽,在正午的阳光下,泛着夺目的光芒,你不得不眯起双眼,做了天地之间那幅漂亮油画的独享者。一瞬间,仿佛心像一间大屋子,忽然同时洞开无数的窗,心也跟着廓大、豁亮了许多。
但十月是迅疾的。过不了几日,秋就尽了……再去看时,也许有些稻已静静地倒伏,或像勇武的士兵,一捆捆背靠背围成圈子,悲壮地做着最后的抵抗。寂静大片大片地空出来,还给沉默的土地和寂寥的天空。霎时,我的心也跟着空空荡荡的了……
不过,仔细想想,我还是个幸运的人。我所居住的小城,既有大都市的繁华和现代,又有农耕时代的古旧和缓慢。在小城的某个角落,不经意间就会见到水稻的身影,它们有的占着大片的田野,像玩疯了的孩子不爱回家;有的就躲在高楼的一角、树丛的一隅、柏油公路的一侧,像懂事的孩子,不要求被额外地重视。但是,它们从不偷懒,默默地随着日升月落悄悄地长大,并没让人过多地劳心、费神。我们小时候的饭碗里,永远都是高粱的红、玉米的黄,永远也见不到稻米的白——家里仅有的“白米”永远属于弟弟和家中偶尔光顾的客人。每当回想起“那时候”,再联想到不劳而获的现在,忽然心虚,仿佛没有“哺育”,我却坐享其成,徒占了“母亲”的虚名。于是,我便在这样的回顾与反省中,一次又一次重温着一个乡下孩子成年之后对故园的阅读课。而每一次,像喧哗退却之后的土地,我都会于田垅、坝埝上拾到遗落的几棵稻穗,吹掉尘土,得见真容,仿佛,它们就是我多年来梦里梦外一直寻找的最大的稻穗,那样偏得。
……我想我是病了,朦朦胧胧的,都是怀念,怀念四十年仍然忘不掉的那股清新的味道。那天,楼下超市的玻璃门上贴出一小条白纸,歪歪扭扭很丑的几个字:新大米上市。没有任何感情色彩。他们怎会知道我内心的狂喜和交战?我冲进超市,提起一地米袋中的一个,对售货员说:“快!快打开!”人家以为我这个平时的马虎鬼忽然细心起来,不信任他们的产品质量呢,忙抽出剪刀拆了米袋边沿的缝线。我像个十足的吸毒鬼,把鼻子和半个脸埋进双手捧起的大米中。
久违的米香啊……
我想,我是真的病了。不过,新大米慢慢地熬,直到熬成鸭蛋青的颜色,像个贪吃的饕餮者,风卷残云呼呼有声地喝上两大碗稀粥,再北极熊似的睡上长长的长长的一大觉,偶感的风寒也像阵风似的,散掉了。
玉 米
玉米不是水稻,没有其他的寓意,它就是朴素的土特产,属于民间,属于宴会之外的粗茶淡饭——即使粗粮细作,也还是粗粮。所以,总有影视作品或想出门道儿的“乡村游”,拿它们做了道具,编了“辫子”往房檐下面随便那么一挂,“乡村”的模样就出来了。而它们真正属于哪里呢?
它们的家在田野上,应该在没人特别关注的地方,除了头上没边没沿儿的天空,脚下辽阔无垠的大地,周围就都是它们的兄弟姐妹了。可是,它们并不觉得寂寞。没有风的时候,它们就睡觉,在睡意沉沉中抻懒腰,长大个儿;有风的时候,它们就沙拉拉沙拉拉地相互打招呼、说笑话。如果,你听到笑声一片连着一片,一定是谁讲了逗人的笑话——对了,它们特别爱笑,像怕痒的小女生,笑起来没完没了。
而长大了,它们就变成了老爷爷。你看,那别在玉米秆腰间的玉米像不像号角?长长的“胡须”就是号角的缨穗儿,飘呵飘的,多么神气——那是只有掌管“大家族”的“老爷爷”才有的神气。
曾经,在玉米没有长成之前,我是分不清玉米秆和高粱秆到底谁是谁的,在我看来,它们的叶片差不多一个样,我分不清谁是谁家的孩子,可能,它们谁是谁的堂兄弟、表姐妹也说不定。直到玉米长出整齐的“牙齿”,我才能分清彼此——如两个容易混淆的问题,总是分辨不清来龙去脉,像高烧似的,一会儿糊涂,一会儿明白。 澳门赌场 http://www.33683.com/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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